[沙珠灣的守護者]

動靜如浪的沙珠灣守護者｜衝浪福利社-小傅

「沿著海岸線走，你會遇到許多想實現什麼，或遺忘什麼而到海邊的人」。一道海灣、一道好浪，不論是否是個浪行者，一定都是海邊有故事的人。

文字 | 大Ｑ攝影｜阿丸

2016年3月底『Q.B.DAYS靠北過日子』終於打開了大門點起了燈，開始了在海邊的工作與生活。記得那個時候還是微涼的天氣吧，沙珠灣還沒熱情到充滿前來遊玩的人，面對著空蕩蕩的濱海公路的我們有種要開始百無聊賴的荒涼人生也說不定。

小說家吳明益這麼說，『沿著海岸線走，你會遇到許多想實現什麼，或遺忘什麼而到海邊的人』，過去我們是屬於浪漫的後者，而在此紮根多年的前輩『衝浪福利社』老闆小傅應該是屬於前者吧！

與這位相識多年現在開始比鄰而居的小傅約好一早在沙灘散步，閒聊關於海邊生活的海啊山啊雲的，因為剛從城市搬來這個偏鄉討生活的我們對於未來充滿不確定性，總想找個過來人提醒或驗證過去耳聞關於在海邊的所有生存之道，畢竟他從25歲起與幾位朋友開衝浪店，直到在此娶妻成家落地生根，也足足經歷了12年。

因為喜歡衝浪而在2003年來到金山沙珠灣的小傅，當時在台電上班也同時在準備高普考，一開始因為貪圖每天可以早晚追浪或是在海邊唸書（咦？），所以索性就在當時位在海邊路口的阿嬤雜貨店裡住了下來。沒想到後來在2004年就和Mickey和偷尼一起分租了店面，將店面一分為二，一邊是讓阿嬤繼續賣著雜貨冷飲，另一邊就是他們出租衝浪板以及賣些衝浪周邊用品的小地方，這就是『衝浪福利社』創業的開始。會稱之為福利社，小傅就是希望對浪人來說這是個什麼都提供的地方，並且可以和許多人交朋友。一晃眼12年過去，現在變成一間守著沙珠灣入口的唯一衝浪用品店，因此，若要細數沙珠灣的起起落落真的非小傅莫屬了。現在對所有到此衝浪的人來說，能夠對著那隻跟著小傅多年的黃毛狗大喊出“NEMO”時應該就像對此地說聲Aloha般吧！

海邊開店好浪漫？

「很多人以為我開這間店賺很大，但生意是真的永遠學不完的。一開始我剛好代理國外衝浪品牌，但在2008年的金融風暴與雪隧通車後，遊客大量減少（人潮大量轉往宜蘭烏石港），與購買力下降整個銷售下滑，讓我負債了600萬，到現在都還在償還中」，小傅無奈地說著。

沒錯，在海邊討生活和在海邊衝浪完完全全是兩件事，所以每當聽到有人說想來海邊開店賺錢、或是如何如何羨慕海邊的生活時，小傅都會回問對方：「你真的想在這工作與生活嗎？你確定要一直在這一直在這嗎？」，會這麼問都是因為多數都市人短暫的來到海邊享受了一切美好與悠閒，天黑旋即回去城裡，關於海邊辛苦的、惡劣的、醜陋的、狼狽的一切都忽視眼外，難免有此夢幻又不切實際的想法。當沒KTV、電影院、沒24小時書店、沒有購物中心、沒有光纖網路或是沒捷運、沒計程車，連等車公車可能都要等上半小時，你還願意在此嗎？

「都市人追求與嚮往的鄉間慢活，其實是相對城市的雅痞生活吧！但是真正來到鄉間或海邊，真正能接受一切不便的人有多少？或是大家會羨慕我好像可以成天衝浪，但事實上開店工作的時候，自己一天能下水10分鐘衝浪就不錯了。那種有浪客人玩，沒浪自己玩的狀態是很令人悲傷的！」小傅說。

沒錯，對才剛開始在此展開生活的我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很讓人相當掙扎與不願承認的狀況，浪漫從不是屬於我們的。

「我唯一有出現過放棄的念頭是在生活所有的事都一起面臨混亂時，不論是家人、感情、或是生意等等，但完全跟店是不是開在海邊無關。後來想想能夠讓我打消離開的念頭的，就是大海教我的。因為大海讓我不再如此固執，懂得在面對無法處理的問題時，勇敢又柔軟地去面對，不再像城市人那般容易鑽牛角尖地計較或逃避。有負債就努力去償還，把誠信放在最前頭。就算賺不到大錢但可以好好平安地過生活，把身邊的人照顧好不就是最好的了嗎？」，小傅很坦然地說著他的生存之道。

借用吳懷晨在《浪人之歌》這本書裡寫著的這段文字，『對浪人而言，等浪的日子是難熬的，有時候颱風與低氣壓沒來，常常十天二十天的日子裡平靜無波。但無浪時偶爾也要抱張浪板到海面上去溜達、閒耗。坐浪、觀浪、等浪，空檔很長，水天一色的風景裡斯人獨處，禪意處處是。於是起浪是禪、觀浪是禪、下浪是禪、無一非禪』，套用在海邊討生活的哲學中也是完全貼切啊！就像每天出海捕魚的漁人們，不論你如何盡力不代表就可滿載而歸，天候與海洋的狀況都不是人可以抵抗的，唯有再等待下一次的出發。若是面對失敗，意志與心臟不夠強，恐怕一聽到海上颱風警報就棄守了自己的船啊。

城市人心中的汪洋大海？

『在島嶼台灣，漢人的文化視線裡，根本沒有海洋。』——孫大川

不僅文化視線裡沒有海洋，從自然的角度去看長約一千公里的台灣海岸線，內政部營建署委託的研究發現已經超過一半的海岸沉淪在消波塊和水泥海堤中；而台灣環境協會更是不斷提醒台灣海岸承受「西毒」、「東脅」雙重危機：西海岸受有毒物質污染嚴重，東海岸則面臨不受節制的開發案威脅。沒錯，這就是多數人以大陸思維看待孕育我們的島的結果。

海洋，被形塑成威脅與危險、廢棄與荒蕪的同義詞，但我們又對海洋資源取之不竭然後棄而不顧。吳明益在《家離水邊那麼近》一書中寫到：『企業化、高度商業化、技術化乃至於純粹追求新奇、不加思考的飲食文化，才是海變得哀傷的關鍵。只不過現在的海的問題不是光靠漁人的情感就能改變，大海吞下了太多有毒物質、垃圾、而海洋生物的演化速度，遠遠追不上人類狩獵器具的演化速度，他們的生育能力，也遠遠追不上我們的消化、浪費的能力。』

「海邊有永遠有撿不完的垃圾和講不聽的遊客」，小傅憤憤然的說著。

這裡說的垃圾並非海漂物，因為海漂物可能來自河流或洋流帶來其他地方或其他國家如泰國或印尼的海洋垃圾，這是我們無法片面根絕的問題。政府也已經儘可能地處理這些海漂物，否則以沙珠灣的海岸地形與洋流流向，停留在沙灘上的海漂物會比現在還可怕。但是來沙珠灣玩的遊客總會有許多人認為海洋或沙灘非私人的，因此愛怎麼丟垃圾或是愛怎麼玩都無人可管，若出言制止，還會被人斜眼，導致沙灘裡埋著撿不完的煙蒂或是充滿城市帶來的各式食物包裝垃圾。另外，廁所也一再勸導不要在洗手台上沖腳，會阻塞排水管不易清理，但貼滿了告示許多遊客還是視而不見。除此之外，遇過太多明知眼前是大浪強流不可下水的遊客或浪人，總抱著「來都來了，不下可惜」的心情冒著生命危險下水，最後要出動海巡援救都是令人很傻眼的。這一切還是出於我們台灣人的的海洋觀不足吧！

『這個由海島人民所組織的政府，為什麼敢自稱是海洋國家？我以為所謂的海洋國家，應該不是面對大海的國家而已，而是對海有善意的國家』－作家吳明益。

現在許多企業或團體會自發性的發起淨灘活動，但是當淨灘變成一場形式上環保活動時，比如發動500人淨灘活動後，又在沙灘上進行烤肉同樂活動製造更多垃圾與殘留物，這豈不是本末倒置？倒不如在學校或生活中灌輸海洋教育來得重要。甚至我們有看過某救難協會在推廣海上救生訓練前為求活動順利、人員平安會在岸上進行拜拜儀式，最後居然就直接在沙灘的植被上燒金紙，真是讓人啼笑皆非。我們會在臉書上看到打卡的照片來證明自己多愛海洋，但是在照片之後真正的行為動機是什麼是值得我們思考與反省的。小傅回應說：「大自然一定心想人類要搞清楚啊！是你們依靠著我過生活，我一點都不需要你們人類！」所以有一天大自然反撲，我們一點都不該意外。

在《討海魂》一書中也有這麼一段貼切的文字，『人類過去總是逐水而居，從海洋河流汲取魚獲，並以水路為主要交通。但是當都市成為人類主要的聚集與居住模式，我們逐漸用柏油與水泥把河流蓋上、用大量堤防及消波塊隔開大海，好讓我們躲入安穩喧囂的都市裡。但弔詭地，我們卻又要聽著人工海浪聲，才能安心入眠』，所以我們心中的海洋只是那片湛藍透明的海水和白色貝殼的沙灘嗎？那麼，把從城市帶來的垃圾也一起帶回城市才能保持那一片清澈，不是嗎？

海洋孕育了怎樣的你？

達悟人說海洋是“男人墾荒闢地的地方”，隱喻為自我磨練、成長的場域。沒錯，這樣的比喻也很適合來形容多數男人會喜愛衝浪的原因吧！（當然現在也已經有許多女生投入衝浪並且也不輸男生喔），小傅說：「在沙珠灣海邊會看到兩種人：一是來挑戰自我的衝浪客，另一種就是踏浪的遊客。但不論是哪一種人都應該對海洋心存敬意，千萬別用“征服”或“輕浮”來面對看似柔軟卻堅硬如石的大海。就像爬山也是一樣的。但是許多人會把爬山當作走步道、把衝浪當作戲水，事實上這些都是需要具備專業的知識與訓練、當然還要有良好的體能，最不可思議的是許多人以為衝浪比游泳還簡單不懂得觀浪就貿然下水，都是因為缺少了對大自然的謙卑而把自己放進危險之中」。

最近，水域活動的興起，不僅是衝浪、還有沙板、SUP、獨木舟、風帆等等。小傅也提到希望政府或民間單位可以建立這些運動更成熟的證照制度，培訓出更多的專業教練，除了教育民眾水上運動的專業知識與技能之外，也加強更多救生與緊急事故的處理能力以及愛護海洋的觀念。當跟他聊到這些，更確信覺眼前這位老闆面對沙珠灣在夏天常常平靜無波、冬天又東北季風首當其衝，能如此看天看海過日子早已懂得與自然相處之道，同時更是加倍地真心地愛上了海洋。因此他他面對生意好壞總是雲淡風清，面對不守規矩的遊客又是仗義執言，已經從一間十幾年前賣衝浪用品與出租衝浪器材的小店，變成了對海洋有更多愛護與應許之人。那個眼神時而柔軟時而堅決，小傅真真切切是眼前這片沙灘與大海的守門人。

這段文字我們要拿來形容眼前的小傅，

『衝浪，的的確確滿足著肌膚之感。大海，包裹著浪人的每一片肌膚，撩撥著每一條纖細的神經。湧浪，則拍打著每一塊肌肉，激發出腎上腺素無比的暴力基因，浪人的養分由日光海水直接供給，天地自然的元素合併演化出浪人的胴體。身體在海中跟浪搏鬥，這才是力與美，傲悖與屈服之間的鬥爭。只有經過這樣的暴力摧殘，才能讓吾人被都市文明的溫度逐漸弱化的身體，再次茁壯、再次腳踏實地。也無怪乎，讓人是多麼異質於現代社會、異質於都市與常人。浪人不屬於城市，他在都市馬上會被“辨認“出來。浪人是大地的他者，是城市永恆的異鄉客。』——吳懷晨《浪人之歌》